水谷已經不記得第一次看到榛名元希時是什麼樣子,網狀的鐵架將他們隔開,明明不過幾步的距離,卻似是處在不同的兩個世界,那張臉與身體被切割的支離破碎,他也懶得一一拾回重新拼湊。

  那時候榛名叫著阿部的名字,說來慚愧,明明是同個隊上,又是同班的,水谷卻沒意識到捶打著鐵絲網的人正在叫喊著阿部,只是單純地想若是對方生氣了,將所有過錯推給花井讓他承擔。

  那時候他們還很單純,也很陌生,不會有想為彼此兩肋插刀的義氣,甚至連名字都喊得生疏。水谷想起阿部第一次那麼用力地對自己大吼,叫出的卻是「混蛋左外野」。


  水谷看著阿部一步步走近榛名並交談,起碼他還看得出阿部臉上的不耐煩,卻不明白阿部那時為何有這樣的態度。顯然地,那名前輩似乎沒意識到這點,或者是已經習以為常所以無視之也說不一定。

  後來,阿部對身旁的三橋以及榮口陳述那段過去時,幾乎每個西浦的成員都清空了耳朵用力地偷聽著,他也不例外。意外的是,如此強勢的阿部也有吃鱉的時候,那時只是覺得這種過於強硬的個性該好好檢討一下,而那些傷害,因為未曾體驗過所以也未有什麼深刻的感慨。


  然而很多時候往往要到某個時期才會發現,當初自己最不以為意的事物會如影隨形如鬼魅似的跟著,甚至影響了自己。

  水谷還是沒辦法設身處地地去體悟阿部所受的傷害,卻看著阿部為那段過去掙扎著。

  泉曾為此與阿部大吵一架,只是為了被冷落的三橋抱不平罷了,那時候的阿部氣憤地摔門離去,最後當眾人以為當天練習他不會到場時卻見他沉默地走入球場。

  水谷當時看著這樣的阿部,無法理解為什麼要如此在乎那段過去,好像沒了它就無法呼吸,同時又被它給折騰著。如此放也放不下提也提不起,這樣保持下去不覺得累嗎?

  就是因為那種認真的性格才會有如此的後果吧。水谷將球拋上、接住,再拋上、再接住。其他人也都做著自己的事情,卻是偷偷觀察著阿部與三橋,不過那天與往常一般,什麼事都沒發生,除了阿部臉比平常陰沉了些外。

  如果說是因為無法理解而難以靠近,那麼理解了就代表可以彼此碰觸了嗎?水谷沒實驗過所以不知道,但在他眼裡,阿部這種生活方式如此疲累,他不喜歡做任何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棒球是個例外。

  不喜歡不代表避得過,這麼多年以後,水谷發覺原來抱著一樁心事想要放棄又難以割捨是多麼讓人感到疲憊甚至痛苦的事情。那時候的他太天真,瞻前不顧後的情形下往往容易遺漏很多重要的事情。

  對阿部的特殊感情也是一樣,長大後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來,又有誰是輕鬆的呢?即使立足點不同,又有誰是例外的呢?身為人總要有那麼點煩心的事,否則就不普通了。


  這種理由用來安慰自己其實挺有效的。
  


  深谷今天走到書店門口時有些驚訝,面對鐵門深鎖的便門口還以為自己是走錯地方了,再三確認周圍的環境是自己熟悉的以後,才拿出一直用不到的書店鑰匙,打開門。

  頭一回第一個打開書店門,首先便是撲鼻的紙張混合印刷墨水的味道迎接自己,平常在書店裡倒覺得還好,過於濃重的氣味使深谷咳了幾聲,習慣後才踏入店內。

  再三確認,終於確定了目前的代理店長不在。深谷將皮包與鑰匙扔在櫃台,雙手交疊環繞著自己的身體,她盯著牆面上短針指向「十」的方形時鐘,最後大步跨入店後。

  幾分鐘後她走出來,皺起的眉頭表達她目前不佳的情緒,眼神中卻帶了迷惘。她再度瞧了一眼時鐘,又看看自己的手錶,最後從皮包裡抓出手機,撥號。

  短暫的嘟聲後,深谷聽到另一頭傳來自己熟悉的聲音,沒有其他雜音,顯然對方是在一個挺安靜的地方。


  『喂?深谷?』對方試探性地開口。

  深谷嘴角翹了起來,這不表示她心情好,「除了我還有誰?你放著店不管跑去哪裡鬼混了?當心我跟我爸說讓他炒你魷魚!」

  當然這只是玩笑話,深谷還無法保證以後找到的員工可以像水谷這樣任她差遣,所以有點捨不得。

  『抱歉,我有點事情,早上可能去不了……下午!我下午過去好嗎?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有事?」深谷想不出那個每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閒泡在書店裡聽音樂看書的傢伙哪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她瞥了一眼櫃台後日曆,恍然大悟。

  『是啊,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讓我請半天假。』深谷仔細聽對方的聲音,才發覺有些沙啞,可能是剛睡醒。

  「……我說你,是不是在那個誰家過夜了?」話說出口後,深谷發覺自己的語氣很像詢問丈夫是否在外偷情的口吻,趕緊改變態度。

  「不、呃,我是說,你昨晚在『他家』過夜了?」這次換成了聽八卦的語氣。

  對面沉默了半晌,當深谷以為對話會就此切斷時,才聽到水谷的聲音由另一頭傳來,『是啊……所以我要請半天假……』有些沉悶。

  深谷沉默一會兒,「是喔,那麼你在他家待久一些,別忘了要好好照顧人家,注意別讓人家生氣了,好好聽人家的話……」說得活像水谷是嫁出去的女兒。

  『深谷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水谷的音量稍微放大,嗓子裡的沙啞更明顯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在,我收拾一下就回書店了。』

  「只有你一個人啊?怎麼這麼遜!難得的機會不是應該和他好好聊聊順便吃點飯睡個覺什麼的……如果是這樣你想請整天假都沒問題,需不需要我再多給你兩三天?」深谷的嘴角這次是壞心地翹了起來

  『……算了我不跟你囉嗦了,我下午會去上班,再見。』水谷果斷地切斷了通話。

  深谷按下停話鍵,決定等水谷回店裡要好好拷問他一番。

  

  今天阿部比平常遲了不只幾分鐘進辦公室,換做平常的話,自己一踏入辦公室就可以聞到撲鼻的咖啡香,以及埋首於文件的工作狂。

  淺野將自己今天的準備工作存擋,挪動工作椅滑行至阿部旁邊──也不過一個走道的距離──笑著問:「唷,難得阿部你今天晚到呢!雖然沒遲到也很準時。」


  將公事包打開拿出資料夾的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沉默地執行自己的工作。

  如果這樣就放棄,那他以前跟眼前這個冷感的傢伙事相處假的。淺野依然保持他的笑容,說:「阿部啊,你該不會是昨天晚上做了跟平常不一樣的事情才會晚到的吧?」

  說著,淺野注意到阿部的動作停頓了那麼一下子,如果不是一直在注意他恐怕不會察覺到。猜中事實的喜悅讓他想一探究竟,於是更靠近阿部了。

  「喔喔你昨晚真做了什麼嗎?絕對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我相信你是習慣天天熬夜趕工的人,那麼是出去夜遊了?還是喝酒了?」

  淺野說著想聞聞阿部身上有沒有酒味,當他更靠近阿部並想嗅他身上有沒有自己所猜測的酒味時,一直對他不理不睬的阿部忽然轉過頭,可能是想將吵鬧的他趕走。

  那個瞬間,淺野卻看到本想將他趕走的阿部在注意到自己與他距離過近甚至快要碰觸到彼此時,眼底露出了惶恐,反射性地伸手往他推去。淺野坐的辦公椅以自然被阿部推出了幾公尺、撞上一旁的置物架,發出極大的聲響。

  淺野重心不平衡摔到地板上,他疼得喊出聲音,引來全辦公室裡的人的注目。當淺野睜開因疼痛而忍不住閉起的眼睛,卻見到阿部有些無措地站著,似乎連應該先將他扶起的動作都忘了做。

  可以看到這傢伙露出如此不知所措的表情感覺也不賴。淺野雖然痛著卻露出了笑容,這個微笑讓阿部理智回歸,他掃視一眼辦公室裡的其他同仁──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們都沒有動作,茫然的表情似乎也不明白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走過去將淺野扶起來。

  「混蛋,」一手撐起淺野的背脊,空出的那手被他握著,阿部小聲罵著,「幹嘛離我這麼近?」

  「我想知道你前一天有沒有喝酒,」淺野趁機會聞了一下,發出失望的嘆息,「沒有?那麼我是猜錯了,還以為你去泡夜店或者自己窩在家借酒澆愁。」

  「白癡!」阿部再度罵了句。這時兩人的上司走了過來,看著阿部和淺野兩人,公式化地問:「發生什麼事情了?淺野你怎麼了?」

  淺野這時已經站起來,一手繞過阿部的背脊搭在他肩膀上,身上有一半重量都以靠在他身上。「沒什麼,我只是沒坐好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真的很對不起。」

  「嚴重嗎?」狀甚關切地又問了句。

  淺野看了身旁低著頭的阿部一眼,「我的脊椎有點疼,怕是摔傷了,希望先生可以讓我請半天假去看個醫生,」然後用另一隻手指著阿部。

  「我希望阿部先生可以陪我去,我現在的狀況沒辦法自行開車。」

  男人思考了會兒,老實說他分便得出淺野是否有在說謊,不過也擔心職員在辦公室裡摔傷造成後遺症會要求索賠,於是同意了,「好吧,你們快去快回。」

  阿部扶著淺野轉過身走出辦公室門口的同時,對方朝他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走入地下停車場,淺野將自己的車鑰匙扔給阿部,「來吧,當個稱職的司機,護送我去醫院!」

  阿部打開車子的鎖,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時淺野也坐了進來,就在他身旁。「我懷疑你一點事情都沒有。」

  「事實上,那很痛,」淺野朝他瞇眼笑著,「於情於理,你都該送我一程,而且我是真的發覺脊椎有些疼痛,不想因為一點小疏忽葬送自己的下半『身』。」

  阿部再度看了嘻皮笑臉的傢伙一眼,沒說什麼便踩下油門。

  「欸,阿部我說真的,你昨天應該有發生什麼事情吧?說來聽聽?」淺野還是無法忽略自己小小的好奇心,「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是發生了什麼才會晚到的,你知道嗎?平常的你準時的跟時鐘有得拼。」

  阿部沉默的開車,任由淺野在那天花亂墜地猜測著。最後似乎是說到渴了,淺野才停下來,看著專注開車的阿部的側面,舉出最後一個例子。

  「雖然我不認為你會有但你也實在不太可能沒有,如果真的有卻一直都沒告訴我那真是不夠意思……」繞了一大段,「……該不會是那個吧?」

  阿部斜覷了淺眼一眼,又迅速回到前方,「哪個?」

  淺野露出挫敗的表情,卻又很快恢復,「當然是那個啊!你連那個都不知道嗎?就是大家常常在說的那個!」

  阿部皺眉,他不喜歡這麼改彎抹角的說話方式。「到底是哪個你就直說,不然就閉嘴。」

  「好吧我其實還是很想讓你猜猜的,不然只有我一個人說話很無聊。」真正目的曝露。「就是那個──女、朋、友啊。」

  忽然的緊急煞車讓沒有繫上安全帶的淺野差點撞上前方的擋風玻璃,被嚇到的他在恢復冷靜後忍不住對阿部罵道:「搞什麼啊!?不想說也不用這樣整我!」

  「醫院到了,」阿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下車。」最後拉開車門步出車廂。

  淺野覺得自己認識阿部隆也真是他最倒楣的事情之一。






  -TBC-




  我深深恨著我的龜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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