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情人節,你要留在家裡?』電話的那一頭傳來怪叫,蒼很明智的將電話拉離自己,免得耳膜破裂。

  似乎也發覺自己的失態,電話那頭的男子咳了幾聲,緩道:『我說,蒼啊,你都已經老大不小了,就算沒有成家的念頭,總該找個伴吧?難道你以後要當個孤單老人?』

  「你太操心了,無雙。」蒼微微笑了,這個朋友有時候熱心得讓他感到麻煩,不過更多的是一種名為體貼的感覺。「這種事情強求不來,況且一個人過情人節也沒什麼不對吧?」

  蒼並不覺得自己像那些年輕小夥子一樣趕這種流行,雖然他外表上看起來一點也不老,實際上也不過三十出頭罷了,這段時間不是沒人給他介紹過,好的壞的都有,但蒼不知為何就是不滿意。

  「無雙,你好不容易跟練峨嵋在一起了,好好珍惜今天啊,沒別的事情我掛了。」蒼沒等另一頭的朋友回答,逕自掛了電話,躺在沙發上呼出了一口氣。

  外面在下雨,天氣濕冷,蒼裹緊了身上的毯子,走到落地窗前一看,即使在這寒流暴發的天氣裡,將上來去的人依然不少,尤其是一對對撐著傘的情侶。

  蒼望著這些景象,不覺出神了起來,他回頭看看自己的家,幾個禮拜前貼的春聯顯示剛過完年而已,這麼快的時間,情人節就沖淡了不少新年遺留下來的氣味,不過對他來說,什麼節日都無所謂。

  蒼再度坐回沙發,他對著牆上的時鐘思考了下,今天沒什麼事情,過完年後整個人似乎清閒許多,即使外面在下雨,且寒冷,蒼還是有種想到外頭去走走散心的念頭。

  街上比蒼想像中來得熱鬧,過路的行人幾乎都捧著花或禮物,而且成雙成對。蒼有種自己就算不穿上厚重的外套,也能因這些熱戀中的情侶感到溫暖。

  坐在便利商店裡設置的休息區,蒼看著一對情侶買了關東煮走出門去,一面度彼此的手呵氣,一面開心的吃著冒著熱氣的關東煮;街頭的情侶沒有撐傘,男方用自己的身形為女方擋去雨水,一面向對面的騎樓跑去;紅綠燈前一輛摩托車上載著一對,他們親密地偎在一起,彼此間沒有空隙。

  蒼喝完罐裝咖啡後走出便利商店,這些情景他看了會覺得很溫暖,倒不會真的為自己身旁沒有出現一個伴侶感到難過──他相信這種事情講求緣分。──不過還是有種失落。

  一聲貓叫讓蒼猛然回過頭,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的小巷,一隻花色的貓咪正對著他叫,蒼遲疑了一會兒,正想走過去時,貓咪卻被他跨出的第一步嚇跑了。

  蒼臉上泛出苦笑,收回腳,繼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蒼大哥,情人節快樂!』

  手機那頭是一個爽朗的女性聲音,蒼笑道:「你也是,雲染。白雪飄呢?」

  『在旁邊呢!蒼大哥,我們剛剛你家找你沒見到人,你最近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啊?』赤雲染的聲音聽來很高興,白雪飄應該有好好對他。

  「不,我在外面散步而已。」蒼轉頭看看周圍環境,「就在附近,我馬上回去。」

  『不用麻煩了,我們還以為你要跟女朋友溫存就先離開了,想不到只是出去散步……蒼大哥你順便拐個女孩子回家算了。』

  「雲染……」失笑,蒼對赤雲染的個性始終沒法子,「別胡說了,祝你們玩得愉快。」

  手機那頭的人不甘心地多說了幾句,蒼只是敷衍似的應和著,察覺到蒼的口氣,對面的人也自討沒趣,道別後掛了電話。

  將手機關機,此刻蒼不太想要別人干擾他。

  又一聲貓叫,蒼這時沒剛剛那麼驚訝,他轉過頭,這次換成一隻黑貓,他覺得好像有什麼在腦中閃過,他仔細觀察那隻貓,眼睛是藍色的,正好奇地望著他。蒼小心翼翼蹲下身,伸手輕喚:「來。」

  黑貓只是瞧了一會兒,忽然發覺什麼東西似的看著身後,然後轉身跑掉了。

  蒼見狀,只能重新站起來,拍拍衣服後走了。

  「蒼。」

  蒼茫然的看著眼前一臉笑吟吟的銀髮男子,他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人,卻又莫名的熟悉。「……我們認識嗎?」

  「不認識我叫你做什麼?」身著白衣白褲甚至是白鞋的男子對他笑道,「不過我認識你,你卻不認識我,應該說你曾經認識我,現在已經不認識了。」

  男子的一番話像繞口令般讓蒼一頭霧水,眼前這個俊美年青的男子找自己做什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相信我不會害你就是了。」男子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抵在抿起的嘴唇前,「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見過我喔。現在,乖乖回家去。」

  蒼根本無法得知這男子意欲為何,身體卻像是被控制一樣,照著男子的指令,朝著家的方向前進。

  「呼,還是可以擋風避雨的地方好。」當蒼一開門,那個男子率先進了門,往客廳裡的沙發裡鑽。蒼只能默默地跟在他後面進來,一面打量著他。

  注意到蒼戒備的視線,男子從沙發上起來,拍拍身邊的空位,「來坐啊,不用客氣。」說的好像這裡是他家似的,但蒼沒有多言,安靜地坐了下來。

  「好了,我相信你一定非常想知道我是誰,目的是什麼,在你身上做了什麼手腳,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說,我有義務要殺了你。」

  蒼幾乎是瞪著把話說的像是在討論天氣的男子了。

  「別那麼認真,你發現我們的秘密,本來應該殺了你,可是我不想看阿來傷心,畢竟他那麼喜歡你──」蒼覺得那句「喜歡你」聽起來格外怨念,「──所以在可以容許的範圍內,我們放過了你,如今……」男子瞧著蒼,讓蒼背脊發毛,「我需要你來找回阿來。」

  蒼根本不知道男子口中說的「阿來」是誰,唯一清楚的就是對方打算拿他為餌,誘捕某個人──據說那個人相當難相處,卻對自己十分有好感。──蒼無法相信這些話,但是當那個威脅要殺你的人正趴在你的肩頭委屈地流眼淚時,也會忍不住拿起衛生紙給他擦眼淚──他身上這件衣服可是很貴的!

  「嗚嗚……」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巴著身旁的人哭訴,「你不懂,嗚嗚……虧我那麼努力的把我會的都教給他(擤鼻涕),讓他學做人(抽噎),讓他明事理(抹眼淚),就算他對我不理不睬甚至惡言相向我也毫無怨言……嗚嗚,可是他怎麼能趁我不注意就跑了……嗚嗚……還是跑去找別的男人!」說著,男子一雙眼惡狠狠地瞪著蒼,哪有方才梨花帶淚的可憐模樣。

  「我不知道你說的人是誰……」蒼急忙為自己辯解。

  「沒錯,所以我一定讓他死了這條心!反正你不認識他,他一定會放棄的。」男子握緊拳頭叫道。

  不知為何,蒼很想跟眼前的男子撇清關係,卻又開始期待那個男子口中的「阿來」。他確實怕自己會被眼前這個有些瘋癲的傢伙給弄死,但是那種久違的熟悉感卻又讓他堅定的相信對方不會傷害他。

  日落西山,蒼有些呆然地望著窗外漸漸暗下的天色,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毫無作為的坐了一天,罪魁禍首卻是身旁這個可能不是人的傢伙造成的。蒼由身體狀況知道自己該準備吃飯了,於是問旁邊扣著他不放的人說:「我要準備煮飯,你吃不吃?」

  「吃飯啦?」男子抬頭看了看時鐘,稍微思考了了下,「如果你不嫌棄就給我準備一份吧,不過我茹素,你別弄盤葷的出來。」

  蒼對於這個男子還特別指名要什麼菜色感到不太愉快,但這才令他驚訝--平常這麼對他的人他是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但對這個人他無論如何就是無法生氣。──走入廚房,蒼打開冰箱開始處理晚餐。

  直到晚上十一點多,蒼幾乎是昏昏欲睡了,他看著一旁仍一臉正經的人道:「你說呢那個人什麼時候來?我想去睡了。」

  「真奇怪……」男子掐了掐手指,「我沒算錯的話他應該是今天來啊,他應該就在這附近而已,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來……」

  蒼已經不想理會對方說了什麼,就算對方想趁他睡覺時殺了他也不想管了,出乎意料的,蒼對於眼前這個人很難有什麼抗拒,而且他仍然是有用處的,男子應該不會輕易殺了自己。蒼這麼說服自己,所以他沉沉的睡去。

  蒼見到男子一步步朝他走來,臉上和藹可親的笑容此時卻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冷,蒼想逃,身體卻不受控制,他看著男人走到自己面前,雙手掐住他的脖子,然後慢慢地收緊,蒼無法抵抗,他只能感覺氧氣漸漸抽離自己的身體…………

  蒼驚恐的起身,他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一身冷汗,男子已經不見了,一切都平常一樣。蒼為自己做了個莫名其妙的惡夢嘆了口氣,他看看桌曆,情人節的第二天,昨天他做了什麼?蒼不願意去深思已經過去的事情,他掀開棉被準備下床,卻又被壓上床。

  這情況很熟悉……。──沒有給蒼思考的時間,一個人已經壓上他,一雙眼睛瞪著他。

  蒼對上那雙眼睛──紅色的……──應該帶給人可怕形象的紅色瞳眸,蒼卻想更仔細地看著他,然後,他被狠狠地踹下床。

  一陣頭昏眼花,蒼的領子被拎起,一個表情凶惡的陌生男人出現在他房間裡,如果他的五官放鬆點,不難發現他與夢中那個要脅自己男子的人幾乎一模一樣──等等,夢中的男子!?

  蒼瞬間清醒,他看著眼前似乎要將他生吞活剝的男人,昨天發生的情景湧現在腦海裡,他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就是昨天那名白髮男子,雖然感覺差很多,長相卻很類似。想到對方曾說過要殺了自己,蒼對眼前的男子戒備起來。

  男人冷冷地凝視他一會兒,忽然放開他,轉過身去,「我餓了,」他的聲音低沉,卻不粗糙,聽起來反而有些柔潤,「你,去弄東西來吃。」

  蒼摸摸鼻子,自認倒楣從男人身旁繞過去,忽然又想起什麼,走回來,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可以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嗎?」

  蒼可以感覺到對方散發出不善的氣息,正想拋下問題就閃人,卻聽到對方開口說:「襲滅天來。」

  襲滅天來……?蒼很努力在記憶裡找尋這麼名字,如此特別的名字應該是聽過後就很難忘記了,蒼卻完全想不起來,他搖搖頭,進廚房去弄早餐了。

  這段飯很安靜,蒼怕自己偷看的舉對會惹惱對方,所以一個勁兒的埋頭苦吃,一直到用完餐,蒼處理好餐盤後,才走到客廳去面對那個捉摸不定的男子。

  蒼端來兩杯茶,一杯遞給對方,後者沒接過,他只好擺在桌上,然後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猶豫了半天,才問:「你要找的人……」

  「找到了。」那個人不帶感情地說,眼睛沒看著蒼,卻是望著窗外不知名的地方。

  「那你現在……」蒼還沒說完,對方一個眼神已經殺到,「我高興在哪裡就在哪裡,信不信再囉嗦我把你殺了!」

  看著對方凶惡的模樣,蒼也不想多說什麼,眼前這個可能不是人的生物既然可以在他家來去自如,又能控制他的行動,殺了他也是易如反掌。

  令蒼更想不透的是,普通人在第一時間內碰上這種怪事都會歇斯底里的吧?為什麼自己可以冷靜到這地步?生命受到威脅也應該找救援,為什麼自己從沒想過要尋求幫助呢?

  蒼無法解釋內心的疑惑,只能看著眼前威脅他的男子,靠在窗戶邊,在數日雨天後,難得出現露面的陽光下,慢慢的闔眼睡著了。


  『他是個人類。』

  『我想做的事沒人可以阻止,就算是你也一樣。』

  『我沒想過阻止你,但他若知道事實,他會拒絕你的。』

  『不用你管!』

  幾天前的爭執歷歷在目,他想那個人的顧慮是正確的,但他無法就這樣放棄──還沒嘗試過的事情,怎麼能一口咬定他辦不到?

  他睡得很不安穩,想到那些問題,想到以前的事情,只是短短幾年的差距,他完全脫胎換骨,唯一不變的是他的記憶。

  他不是莽撞的人,只是碰上執著的事情時,他便無法仔細衡量其中利弊。他只想順著自己的直覺,他想做的、他想要的……

  他知道他的經驗還不夠,遠遠不夠,某些時候他反而比較容易感情用事,但發生的例子只有一個,幸運的是,並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遺症──那是針對別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早就深深被影響,且無法自拔。

  就當是做個美夢,夢終有醒來的一天,至少在醒來前,讓他貪圖這一秒的溫柔。

  「你看起來很不好。」蒼看著眼前的人,這麼說著。

  早餐是普通的烤吐司,有塗抹果醬,配上煎蛋跟牛奶,不過蒼為自己準備的是一杯香濃的黑咖啡,為了應付一天的工作。

  蒼看著襲滅天來,對方本來有點黑眼圈,經過這些天變得更深了,臉也明顯憔悴下來,看起來無精打采的。蒼不明白自己哪裡出了錯,菜單都都是讓襲滅指定的,也很確定自己的廚藝沒有那個糟糕,每天按照顧定的時間就寢,他甚至在起床時沒有刻意去吵醒睡在他身旁的人。

  打從襲滅天來出現的那天,未徵求主人同意,他就入駐蒼的家,蒼很認命,也很識時務的開始將周圍環境整理成適合兩人居住的模樣。

  蒼唯一不解的是,為什麼這個人要賴著自己不走,他不是已經達成自己的目的了──蒼還沒認出當初的白衣男子與現在的黑衣男子是不同的人,他只是單純的以為襲滅天來雖找到人卻碰了釘子,所以脾氣也變得暴躁。

  讓蒼介意的還有一點,襲滅天來有時候偶爾會消失;當他第一次不在家時,蒼以為他走了,下一秒卻發現他站在他身後,那樣神不知鬼不覺的,蒼有詢問過,對方只是聳聳肩,隨意用「我高興」這三個字搪塞過去。

  後來蒼也習慣襲滅天來動不動就消失,最長不超過三天。蒼很好奇這段時間襲滅是去了哪裡,最大的可能是去找尋他說的那名他所等待的人,蒼不會主動去問,因為他清楚對方不會告訴他。

  讓蒼在乎的還有一點,蒼特地為襲滅天來準備了一間房子讓他睡,可是第一天晚上過後,蒼卻在起床時見到那個男人睡在自己旁邊,幸好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不然他真的會把對方推下去;接下來幾天也是如此,後來蒼默許了這行為,同樣在起床時也很小心不要弄醒對方。

  蒼把襲滅天來這樣的行為解釋成寂寞──他相信自己要是主動跟他這樣說,難保對方不會惱羞成怒殺了他。──大概是襲滅找到的人根本不理他吧,所以他在這裡繼續等待那個人。

  說到他想找的那個人,到底是普通人類或是跟他一樣的「人」,蒼也從不知道,他只以為,等到對方達成目的,自己就可以恢復以前的生活。

  蒼不是沒有厭煩過,當他某天早上見到那個睡在他旁邊的男人極不安穩的表情,短促的夢囈,還有蜷縮起的身軀──這是蒼首次見到襲滅展露脆弱的模樣。──他伸手去撫弄那雙眉間攏起的小丘,卻怎樣也無法撫平。

  蒼難以形容這樣的感覺,他只是忽然有想要擁抱襲滅天來的念頭,卻只是一閃而逝。

  蒼看著眼前的人露出明顯不悅的神情,拿起桌上的牛奶喝下,其他東西動都沒動,從餐桌旁離開,走到客廳伏在那張沙發上。

  蒼知道襲滅天來喜歡待在那裡,無論什麼時候,他的身體在沙發上伸展開來,霸佔了整個沙發,他的眼睛半瞇,及腰的長髮隨意披散,偶爾會翻身,如果遇到有太陽的好天氣,他幾乎一整天都能保持相同的姿勢。

  就像貓一樣。蒼這麼想著,然後他拿起公事包,看了趴在沙發上的人一眼後,轉身出去了。

  蒼後腳才離開門檻,窗外立刻刮起一陣強風,趴在沙發上的人無動於衷,衣服和頭髮胡亂飛舞,待一切靜止後,一名男子出現在襲滅天來面前。

  「襲滅天來,」憑空出現的男子叫喚著,他有一頭不容忽視的深藍色長髮,「該回去了,別任性了,他在找你。」

  被呼喚的人沒有反應,他只是靜靜地趴著,彷彿沒聽見對方的聲音,這個態度讓藍髮男子感到不悅,卻沒有真正憤怒。

  「襲滅,」他的口氣緩和下來,「不可能的,他想不起那些,除了他的記憶,他身邊接觸過的所有人我都過改過他們的記憶了,他不會從他的生活中知道當年那些事情,而你也不能告訴他這些。」

  俊美的藍髮男子看了沙發上依舊一動也不動的人一眼,忍不住嘆氣,「現實會讓你屈服,」他轉身面對窗戶,外面的天空灰濛濛的,似乎隨時會下雨,「再一個禮拜,我們必須離開這裡,不能再拖了。」

  說完,人便消失了。

  蒼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他拎著往後三天的備用食物,當他開燈時沙發上沒有人,蒼把超市的袋子拿到廚房放好,繞個家裡一圈後,很肯定襲滅又再鬧失蹤了。這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蒼還是如往常一樣開始做晚餐。

  自從家裡多出一個人後,蒼下班的時間做了調整,以往總是要到晚上九點以後才會到家的,但他第一次回去發現對方根本不懂得下廚後,他已經聰明地先準備好中午的食物,回家時也才八點不到,蒼不希望他的房客挨餓,雖然是不請自來,且不收取費用,不過責任感是讓蒼認定自己是該負責這些的。

  照慣例做好兩份晚餐,吃完自己那份時,對面碗盤裡的食物絲毫沒減半分。蒼已經習慣了,套好保鮮膜,洗完自己那份的餐盤,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看新聞、閱讀,然後十點的鐘聲一打,他轉入浴室洗去一天的灰塵與疲倦,在臥室的書桌前看了一下明天的公事,才準備上床睡覺。

  蒼是個生活相當有規律的人,即使一度被擾亂過,蒼還是可以很容易恢復以前的習慣,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他總是順其自然;並非他逆來順受,而是這些發生的事情都在他能容許的範圍裡,並且很快地適應。

  即使最近碰上這些難以解釋的事情也一樣,蒼一開始確實相當驚訝,但他的本性也非那些將事情搞大的好事者,他從被動者轉為旁觀者,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靜靜地去調整自己的生活,在一切還能控制的情況下迅速融入。

  只是,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讓蒼驚惶失措,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思考。

  蒼的臥室是經過設計的,一邊是書房,一邊是寢室,這兩者中間隔了道牆,所以剛剛在臥室書房內看著公文的蒼並未注意到一道牆後的寢室裡有著什麼,當他打開床頭櫃上的檯燈後,他幾乎是從那張床上跳起來,直到背脊抵上了牆,退到無法再退為止。

  他消失一晚的房客正在他的床上,紅色的雙眼緊盯著他,像是在看獵物一樣,不過蒼並不在意那些,他注意到的是他的房客除了身上披著一件鈕扣未全扣起的襯衫外,其他地方都是赤裸的。

  蒼看著他的房客步下床,一步步走近他。蒼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臟劇烈地跳著,好像下一秒就會跳出他的身體,他的血液在沸騰,當他看著襲滅天來沉默且安靜地走向他時,當他看著暗淡的燈光下,那修長的身軀看起來格外誘惑時,當他看著那雙緩慢移動的修長雙腿時──老天!他的腦海裡浮現最不應該出現的鏡頭。

  蒼知道自己是個男人,還是個單身男子,活了三十數年載,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青春期的莽撞少年,但他也絕非過著禁慾般的生活,就算沒有女朋友,有時候仍然會自我安慰一下,這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蒼相信,絕大多數的男人都做過。

  可是當他面對襲滅天來的那些早晨,當對方仍在沉睡中,他必須偷偷摸摸的下床解決自己的生理需求──也許自己是個同性戀,所以對那些女性沒興趣。──他這樣告訴自己,卻沒想過就算遇見一個比襲滅天來更俊美的男人,他也不會對那個人有欲望。

  一切順著感覺。這是蒼對於自己的伴侶唯一的要求條件,這也是無論什麼類型的人他都能客氣的對待,卻從未興起要與對方共度一生的念頭。

  蒼在高潮時,腦海中浮現的竟是襲滅天來的模樣──不該是這樣!──蒼在內心大吼著──他不是人!

  如今,蒼無法繼續逃避,他性幻想的對象正朝他一步步逼近,那樣極具誘惑,蒼幾乎就要在下一秒擁抱他,但他極力壓下這個念頭,當襲滅走到他身前時,他跑到離襲滅最遠的角落裡。

  「襲滅,」蒼盡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可他竟發現自己的牙齒在打顫,「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蒼想轉移注意力,但背對著他的人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轉過身,襲滅的表情被他的頭髮掩住看不清楚,蒼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看在對方眼中肯定很狼狽,但他一見到襲滅面向他,便想往後退,但他已經在牆角了。

  因此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襲滅再度朝自己走來,蒼想逃,他卻發覺自己動不了,究竟是對方做了手腳或者是自己已經緊張的不想動他並不知道,現在他滿腦子只有襲滅的身影,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蒼深深吸了口氣,彷彿自己剛剛根本沒呼吸。

  然後,蒼覺得自己身體與另一個擁有溫度的物體貼在一起,他的血管擴張開來,感覺到對方的體熱,甚至是脈搏,心跳。蒼緊緊地閉眼,手往後用力地摳住牆壁,避免自己去擁抱前面的人。

  有一雙冰涼的手從衣擺下探入自己的身體,在自己的胸膛前摸索著、徘徊著,蒼幾乎就要和那雙手一樣,將自己手探入對方的衣服下。

  「襲滅,」蒼低低喘息著,「住手。」

  對方沒有回答,仍然固執地在他身上撩撥著。蒼感覺到那雙手染上了自己的體溫,變的溫暖許多,然後往下探去,直達腰際。

  「不!」蒼猛然睜開眼,伸手抓住那隻肆虐的手,「你會後悔。」我會後悔。

  昏暗的光線下,蒼看到襲滅的眼睛凝視著自己,那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他,而蒼清楚的看見,倒映在襲滅瞳孔中的自己,眼裡是襲滅柔和且堅定的表情。

  忍不住伸手撫摸襲滅的臉,蒼將身前的人抱入懷中,帶著體溫的身體讓他平靜下來,緊貼的胸膛起伏著,蒼忍不住加大力道,將襲滅抱得更緊。

  蒼微微推開襲滅,將他拉到床邊,接著推上床,將自己的身軀覆蓋上去。

  襲滅睜開眼,室內只有一盞小檯燈照明顯得格外昏暗,不刺眼,襲滅仍然用手揉了揉眼睛,紅眼裡的迷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他撐起身子,注意到殘留在他體內的物體,還有隱約的疼痛,他轉頭,看到一名男子睡在他身旁,與他一樣赤裸,身上有著深淺不一的痕跡。

  他再度轉頭,看著窗戶,微微的光線不足以照亮室內,卻提醒他即將天明,而他身旁的男人也將要甦醒。

  擰著眉,他再度看向男子,姣好的眉,端正的鼻梁,弧線優美的唇,一雙柔和的眼睛──即使閉著也能感受到隱藏在那雙眼下的溫柔。──襲滅用手細細撫摸過這些地方,然後下床,迅速地套好自己的衣物,沒有為自己的身體做任何清潔工作,然後回到床前。

  他凝視著在床上沉睡的男人,直到對方稍微動了下,他伸手拂過男子全身,最後將手覆在他的額頭上──我不後悔。──他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著,然後縮回手,站在床邊靜靜看著男子。

  刺眼的陽光讓蒼睜眼的動作受到阻礙,他翻過身背對陽光,瞇了瞇眼,然後睜開,鬧鐘顯示已經快八點了,他掀開被子,覺得頭痛欲裂,好不容易忍了下來,卻發現自己裸著身體。

  昨晚很熱嗎?──蒼這麼思考著,他稍微轉動視線,一切一如往常,沒什麼不對,看著鬧鐘,他決定先將自己打理好準備上班比較實在。

  襲滅站在陽台上,看著屋內的人走來走去,穿衣、吃早餐、整理東西,最後出門。他像是個透明人一樣,最後消失在陽台上。


  蒼不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他在普通的家庭裡出生,一路平安且順利的成長,靠自己的力量開了一間公司,除了正常人在人生道路上會碰到的問題外,他幾乎沒什麼特別的遭遇。

  當然這必須除掉他已經遺忘的部分和目前他正面臨的事件上。

  世界上總會發生幾件意外,每個國家每天都會發生好幾起,每個地方平均分配下來,還是會有比較倒楣的人會碰上這些意外──現在的蒼正是極佳的例子。

  蒼趴伏在地上,不是只有他,與他在同一間銀行裡的人全都趴了下來,雙手放在頭上,完全任人宰割的模樣。目前可以自由活動的,只有三個蒙面持槍的歹徒,和一名被他們押著拿錢的銀行行員。

  蒼來銀行辦事,這家銀行是他懂得使用銀行這個機關後便常常造訪的,即使常在電視上看到各地發生銀行搶案,卻也從未料想到自己會碰上這樣的事情。

  一開始的他跟著人群感到慌張,一段時間過去後,他冷靜下來,乖乖的趴在地上,想著什麼時候這場意外才會過去,不知道公司那裡的人發現他晚歸會有什麼想法,想著今天的晚間新聞會怎麼報導這件案子,想到歹徒會搜刮多少人民的血汗錢。

  銀行外的警笛聲震耳欲聾,蒼偷偷地抬眼,他看到被挾持的女行員,兩大袋黑色皮包,一名歹徒正對著外面大吼大叫,另一名拿著槍對準他們這些人質,還有一名則是從另一個方位觀察外面警察們的行動。

  蒼看見那個女行員緊閉著眼睛,臉頰上留有淚痕,他看見那柄黑色的槍抵在她的額頭上,他看見女行員的腿正瑟瑟發抖著,他看見歹徒越說越激動的表情,他看見那些害怕地不敢抬頭的民眾,然後他說話了。

  「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由我來當人質吧?」蒼的聲音驚動了三民歹徒以及所有聽到他這句話的人,那個負責監視他們的一名歹徒拿槍對準了他,挾持女行員的歹徒迅速朝他這方向看了一眼,又緊張地面對那位不斷開導他的警官。

  蒼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注意另一個靠在窗戶旁的歹徒有沒有看著他,他只是抬頭看著那個用槍指著他的歹徒,然後雙手高舉,非常緩慢地站起來。

  「讓我當人質吧。」蒼完全站立後,他重覆了一遍。他看著那個持槍對他的歹徒朝他的兩名同夥眼神示意,然後回頭面對他,持槍走近他,接著冰冷的槍口抵上他的下巴。

  「想英雄救美嗎?」那個歹徒嘲諷著,「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情況,還是說你不怕死?」

  怕,怎麼不怕,好歹我也是正常人。──蒼這麼想著,但他沒說出來,只是委婉地說:「我想那位小姐快撐不住了,假如他昏倒了,你們只是拖著一個累贅。」

  蒼注意到歹徒蒙在黑布下的眼睛正冷冷地打量著他,然後他的腹部一陣劇烈的疼痛,讓蒼不得不彎下腰用手撫著被毆打的地方。

  「我們的事還用不著你這外人插手!」蒼聽到那個男人對他叫著,「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要人質這裡隨便抓一個都有,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

  蒼苦笑,他確實不想當什麼偉大的人,但他就是覺得自己該做什麼,現在他已經做了,心裡舒服多了,所以他乖乖趴回地板,等著這場鬧劇結束。

  當蒼才蹲下身要趴回去時,門口處傳來怒吼及尖叫,蒼抬頭一看,那個女行員狠狠咬了歹徒一口,奮力往外跑去。蒼看著那個急紅了一雙眼的歹徒,看到那三把向女行員舉起的槍。


  死亡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應該說人有生有死,死亡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當蒼中槍倒下時,他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他見到女行員純白色的制服上染上了鮮紅,他感覺到痛楚,不過很快又消失不見,蒼不知道自己陷入昏迷,卻很慶幸這樣的疼痛不會持續太久。

  朝聞道,夕可死。──這是蒼在求學時念的某段,他那時還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他不覺得有什麼事能比生命更重要的,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不過當他漸漸被黑暗籠罩時,他頓悟了──如果他眼睜睜看著一條人命在自己面前消失,不管那個人是誰,他一定會用一生的時間去自責。

  很好,蒼覺得自己做對了,即使會賠上自己的命。只是當蒼坦然面對自己的死亡,他腦海裡卻閃過了幾個人影,這讓他掙扎了下,然後不省人事。

  蒼看著幾個哭哭啼啼的熟悉身影從太平間出來,他覺得難過,卻不能做什麼。他確定自己已經死了,不然他不會飄浮在半空中,看到自己的遺體,還有那張安祥宛如睡夢中的容顏。

  蒼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很奇妙的感覺,他可以穿透任何事物,可以漂浮在半空中,沒人看得到他,他卻能觀察任何人的一舉一動,甚至看穿這面牆後發生的一切。不過他不是偷窺狂,所以當蒼恢復意識後,當他發覺自己已經死亡後,決定先來看看自己的遺體。

  他的遺體是赤裸的,皮膚異常蒼白,表情卻很安詳,好像根本沒受到這無妄之災,一點痛苦掙扎都沒有。他待在停放自己屍體的停屍間內,看到熟人來來去去,他的人脈雖廣,真正稱得上有交情的也就那幾個。

  所以當他看到一位陌生的女子走入他的停屍間時,他忍不住多觀察了幾下,然後知道他就是那個銀行女行員。他看著那位女行員一直對赤雲染、翠山行等道謝,然後對著他的遺體流淚,最後走出去。

  蒼的父母已經過世,與親戚間的往來也很淡薄,加上他又沒有結婚,可稱得上是親屬的人幾乎是不存在的。蒼略帶歉疚的望著藺無雙特地回國替他準備後事,他看著以前極要好的朋友哽咽著流淚,而他的妻子正在他旁邊陪著他。

  蒼知道人的悲傷也只會持續一段時間,過了不久,那份感情會漸漸淡掉,他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也許某天某時談起蒼這個人會稍加感嘆,然後哀傷,不過卻可以很快恢復情緒,而不是像現在一個激動便嚎啕大哭。

  蒼不想見到因為自己的緣故讓那麼多人為自己悲傷,他知道自己為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犧牲是很愚蠢的,但他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沒有錯,至少他現在很坦然的面對自己的死亡。他也沒興趣去知道那三個對他開槍的人現在如何了,因為那對他來說沒有意義。

  蒼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他現在的煩惱是自己該何去何從,他既不用吃飯跟睡覺,可也不知道該到哪去。他回家一趟,知道赤雲染他們正替他收拾遺物,很快的,那間曾經屬於他的房子就換轉賣給別人。

  蒼在大街上遊蕩,他不知道要怎麼繼續接下來的生活,他聽過人死後自有另一個世界等待著,但他除了看見平常熟悉的景象外,其他什麼都沒發生。因此當蒼獨自待在公園等待傳說中的牛頭馬面來引領他時,他碰到的卻是一名擁有一頭靛藍色長髮、面容異常俊美的男子。

  蒼注意到那個男子朝自己走過來,一開始他以為男子是想坐他目前所在的這張椅子,所以他客氣地讓開了,卻沒想到那男子的眼睛在他離開本來位置後卻緊緊地注視著他,這讓蒼明白對方是看得見他的。

  蒼不知道該怎麼和眼前這個人溝通──你看得見我?──或者──你怎麼能看見我?──這兩個問題一樣蠢,所以蒼選擇不說話,靜待男子下一步動作。他想這名俊美的驚人的男子或許是道士法師之類的,他對著那頭長髮實在很難想到僧侶那方面去。

  那名俊美的男子盯著他,忽然搖頭嘆氣,蒼還來不及他為什麼出現這種反應──也許自己注定要成為一個孤魂野鬼。──男子卻伸手朝他的額頭按了下來。

  蒼清楚的感覺到對方手指的力道,然後他覺得額頭像是被灼燒一般的疼痛,他放聲大叫──這很痛!非常的疼!──就算是死的時候也沒那麼痛過。蒼掙扎著,然後很多事情如同走馬燈一樣跳出來。

  善法天子看著那個不斷掙扎的男人漸漸平靜下來,最後他恢復冷靜──甚至於冷漠。──然後盯著他,卻不帶一絲感情,甚至有點憤怒,善法天子清楚地聽到他說:「帶我去找襲滅,立刻。」


  一步蓮華擁抱著懷中氣息漸弱的人,他萬萬想不到這個人會做出這樣的蠢事,更難以置信的是,造成懷中的人如此虛弱的原因,竟然是為了不應該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實。

  「你真是固執。」一步蓮華緊緊抱住懷中不斷顫抖的人,他的身體摸起來特別冰冷,「為什麼偏偏是他呢?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初我就不會將你託付給他照顧,我真傻……」

  看著只有破碎玻璃的窗戶──一步蓮華選了郊外一所廢棄工廠做為休息的地方,不算乾淨,卻十分安靜。──一步蓮華喃喃自語著,「天子你快點……襲滅快不行了……」說完,低頭看著臉色蒼白的人。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風強烈地刮過,然後出現一道藍色的身影,他身後跟著一個半透明的人影。那個人影沒見到一步蓮華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一個箭步衝上前,眼睛盯著一步蓮華懷中那個呼吸微弱的人。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蒼試圖伸手去擁抱襲滅,卻屢次穿透他的身體,打從知道自己已經死亡後,蒼沒有這麼恨過自己這個身體。

  「都是你害的!」一步蓮華對他叫著,往後退了幾步,將懷中的人護得更緊,「如果不是你,他怎麼會這樣?」然後一步蓮華察覺異狀,大叫:「你怎麼變成這樣?你怎麼可以死!!」

  蒼對一步蓮華的激動有些茫然,但他並未放太多心思在這之上,他只想好好擁抱在一步蓮華懷中的人,但現在的他沒有這個能力。

  一直在一旁觀看兩人情況的善法天子此時走上前,站在兩人中間,「好了,已經成為事實就不要再去追究,現在該是解決問題的時候。」然後他望著蒼,「我有必要跟你解釋這一切,蒼。」

  「解釋什麼?」蒼發誓他生前從沒這麼激動過,想不到死後憤怒的對象不是殺死他的人,而是眼前的藍髮男子,「你們怎能如此自私?一次又一次地來擾亂我的生活,又一次次地讓我遺忘這些,等我死了又不給我安寧,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蒼很想說讓我脫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他想起襲滅,那個倔強卻又孤獨的人,唯一讓他有特殊感情的人,可笑的是他接二連三的遺忘,再度想起時,深埋在心裡的那個感情都沒有變質過。

  蒼這才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對那些女性都看不上眼、感覺不對,原來他早就有了對象,而且還不是普通人。

  這時,襲滅天來忽然急促的呼吸起來,那些喘息聲吸引了在場所有人,在三道視線的注視下,襲滅猛咳出許多血,染紅了一步蓮華白色的衣服。

  「天子,沒時間了!」一步蓮華著急的看著善法天子,又看著蒼,「他變成這樣怎麼弄啊?這到底該怎麼辦!」

  「蒼,我現在沒時間跟你囉嗦了,要嘛就救他,不然就等著看他死。」善法盯著蒼冷道,「你附在我身上,然後去吻襲滅。」

  蒼瞪大了眼睛,他還沒發出抗議,另一個聲音插進來了,「不可以!要就用我的身體!」

  善法和蒼同時面對發聲地,然後善法瞇起了眼睛,注視著一步蓮華不容拒絕的表情,再看看他懷中的襲滅,一把揪住他身旁的蒼──蒼根本來不及思考為什麼善法天子能捉住自己半透明的身體,人已經被扔出去了。

  然後,一陣天旋地轉,蒼一睜開眼就看到襲滅在自己懷中,「快吻!你想看著他死不成!」善法的聲音在旁邊催促著,蒼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照著他的話,眼睛一閉,吻上襲滅那張已經泛白的嘴唇。

  「不對──你要把嘴巴張開,把你的氣渡過去!」蒼聽到一步蓮華這麼命令著,他只能依言張開了唇,卻沒想到有個東西正在吸取他嘴裡的空氣,甚至連喉嚨深處都不放過,蒼下意識想推開,發現自己被黏個死緊,根本無法如願以償。

  最後,當兩人終於能分開後,蒼已經氣喘吁吁,但他發現襲滅的呼吸平緩下來,即使他的臉色依然很蒼白。當蒼正想高興的時候,一個聲音撞了過來──「做得好,現在沒你的事了。」

  然後他被撞出來,當他從頭昏眼花的狀態下再度恢復時,襲滅在一步蓮華的懷裡,善法天子站在他身旁,而他狼狽的坐在地上,以靈魂狀態。

  ────緊急事態過去了,那麼,誰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蒼伴隨著憤怒出現在腦海裡的疑問。


  當混亂過去後,三個人(?)總算能坐下來好好地談,不過蒼看著那張破舊發霉的廢棄沙發椅時,他是萬分不願意碰觸的,也幸好自己已經死了,坐不坐都沒什麼差別。善法天子瞧了那張室內唯一的沙發椅後,皺皺眉,伸手一拂,沙發變得跟新的一樣。

  「那麼,現在我們該好好談一談了,蓮華,把襲滅放下。」善法端正地坐在沙發上,,瞧了一步蓮華一眼後下達命令,後者心不甘情不願的讓襲滅的身體飄浮在半空中,移到另一間房間去了。

  蒼的身體飄浮在兩人面前,若隱若現,坐沙發上的人看了一會兒後,都忍不住搖搖頭。這反應讓蒼有點生氣,不過他也沒說什麼,只是靜待他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我相信你有許多疑問,拖到現在才跟你說確實是很不負責任,不過如果可以,我還是比較希望讓你毫無遺憾地去投胎。」善法開口說,「可是突發狀況讓我不得不請你來這裡。」──這根本是直接把他拖過來這的。──蒼不自覺地想。

  善法天子停頓下來,看了身旁的一步蓮華一眼,嘆氣,然後繼續說:「如你所見,我們不是普通人。若你想問我是誰,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個妖怪,而一步蓮華,他已經活了快千年,是位得道高僧。」

  蒼瞪著眼前這名一頭銀白長髮,兀自微笑的男子,想到他方才的舉動,根本跟他印象中的僧侶不一樣。

  「我知道你不相信──事實上連我也不相信──不過毫無疑問的,是他救了我,我才有現在的樣子。」善法天子回憶起往事,臉上帶著複雜的神情,「襲滅天來則是一步蓮華他走火入魔所分化出的……靈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既不屬人也不屬妖,他剛出生只是一團霧氣狀的『東西』,是我拿了容器裝了那些,才有現在的襲滅天來。」

  「等等,」蒼打斷善法的話,「你這話什麼意思?」

  「口頭上的意思,」善法注視著蒼,「襲滅剛出現時不像你是有形態的靈魂,而是一團霧氣,但是隨著時間流逝,那團黑色霧氣卻漸漸消失,我那時拿不定主意該留該殺,看著昏迷不醒的一步蓮華,我只能先將這團霧氣保留下來,而那團霧氣就是襲滅天來。」

  「至於我所說的容器,是一隻死貓的屍體。」當蒼聽見善法這麼說時,瞪大了眼睛。「剛死亡不久的貓,這是我唯一能拿來當作容器的『東西』,我不知道拿人類或者其他生物會有什麼結果,我只知道貓是我處在那樣的環境下最能取得最有靈性的生物。」

  蒼想到那隻在他身上活蹦亂跳的貓,在他家裡放肆橫行的貓,在那張沙發上趴著享受日光浴的貓。「但他根本就是隻貓…………」

  「那是因為那隻貓殘留的習慣與記憶影響了他,所以有一陣子他幾乎就和一隻貓一模一樣。」說到這,善法天子忍不住瞪了身旁的人一眼;如果不是一步蓮華如此溺愛當時還是隻貓的襲滅,他不會如此無法無天。

  蒼下意識伸手摀住臉,這一切太詭異了,然後似乎是想起什麼,抬頭問:「你還沒說為什麼襲滅會變成這樣。」

  「這就要問你了!」保持沉默的一步蓮華忽然插話,「襲滅他懷孕了!除了你我想不到還有誰能做得出這種事來!」

  蒼如遭電擊,他不明白,襲滅明明是男的,為什麼會……。善法天子看著已經說不出話蒼,好心地添上一句,「我或許也要負那麼一點責任,當時被我撿回來的貓……是母的,我不知道襲滅身上還殘留這樣的副作用,我以為當他可以變成人後,那隻貓並不足以影響他。」

  蒼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讓我徹底地昏倒吧!

  「為什麼……懷孕會是這樣……」蒼忍著想昏倒的念頭,好吧,是他讓襲滅懷孕的,事實上他也已經記起那個晚上的事情了,只是他從沒想過襲滅居然可以這樣就懷上了,「我知道懷孕時抵抗力會下降,但沒見過這麼嚴重的。」

  「襲滅他不是普通人,」善法天子道,「而且他人身是名男性,這你也知道,本來就不是他該承受的,卻在他身上發生了,很自然產生排斥作用。」他皺緊眉頭。「我必須說,襲滅身體裡沒有孕育胎兒的器官──在他修練到一定水準後,那些多餘的部分也隨之退化。」

  「那這到底是……」

  「是氣,」善法天子凝視著蒼,「襲滅的氣屬陰,而當你還是人類男性時,氣屬陽,陰陽調和,這你多少聽過吧?」他看著蒼點頭,才繼續說下去,「假如襲滅只是人類環境裡生存,那些陽氣他自然能處理掉,甚至於他過重的陰氣都可能影響到陽氣較弱的人類,例如兒童或女人。只是你和他做了那種事……」

  蒼可以感覺到一步蓮華的目光正憤怒的瞪著他,彷彿像是個為寶貝女兒打抱不平的父親。

  「襲滅無法承受那些過多的陽氣,因此積聚在他體內形成一個氣團,每天一點一點的侵蝕襲滅──那畢竟與他本質相沖,所以襲滅天來一天天衰弱下去,而我在替襲滅天來做檢查時,發現他體內的這股氣在躁動,像是有自我意識般。」

  善法天子露出了煩惱的神情,「那感覺就好像剛出生的襲滅天來,而這些已經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範圍,我只知道再這樣下去,襲滅會因為肚子裡的這個不知名的生命死亡。」

  「襲滅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將那些東西排出來,應該說,他壓根兒不想放棄那個是好是壞都不知道的生命。」一步蓮華的肩膀垮了下來,「而且他形成的方式跟襲滅誕生的方式完全不一樣,這叫我怎麼處理?」

  「你們只憑這樣就說他懷孕了?」蒼無法置信,「那或許不過是破壞他身體平衡的一種……『東西』。」

  「是襲滅說的,」一步蓮華抬頭看著蒼,「他很堅持那是他的孩子,他說那團氣是活的,就算『他』沒有肉體,沒有心跳,但襲滅說他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所以才堅持不肯讓我和天子將那個『東西』從他身體裡導出。

  「好吧,」蒼投降,反正木已成舟,說什麼都是多餘的,「那剛才那個吻……又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你是父親。」善法天子似乎覺得話說多了,有點口乾舌燥,不知從哪變出兩杯水,一杯遞給一步蓮華,一杯自己拿著,「那團氣經過一段時間開始轉變性質,不再是一開始單純的陽氣……該怎麼形容好,我只能說他像是一個正常的胎兒,吸收母體提供的養分,但是只有這些不夠。」

  「他需要生父──也就是你──的精氣,」一步蓮華接著說下去,「可是你居然出意外死了!你知不知道靈魂是無法供給任何『養分』的!」

  蒼已經從一開始得知自己擁有一個孩子的震驚中冷靜下來,現在說襲滅肚子裡是雙胞胎他也不會驚訝了,「那剛才的情況是……」

  「應急用的,」善法淡道,「即使身體不同,靈魂一樣的話,多少能供給一些胎兒需要的養分;舉個例子吧,把水裝到玻璃杯裡跟裝到塑膠杯裡,就算容器不同,本質還是一樣的,你可以看你的身體,是不是更透明了?」

  聞言,蒼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果然比起一開始透明了些,「那我豈不是……」

  「放心,還不至於魂飛魄散,你可以藉由時間恢復你的元氣,」善法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但襲滅不一樣,他肚子裡的孩子無時無刻都在吸取他的能量,如果沒有你的幫助,襲滅他總有一天會被那孩子弄死。」

  「但是只有這些是不夠的,」一步蓮華指著蒼,「就算你可以藉由我的身體提供襲滅需要的,但畢竟不是你原本的身體,這樣品質也會大打折扣,而且只藉由嘴來傳遞這些根本不夠。」

  「那還必須做什麼?」

  「做愛,」善法盯著聽到他這個回答後明顯露出僵化表情的蒼,「這樣所能提供的能量,比起接吻要來得更多,襲滅也不至於如此辛苦,但你已經死了……」

  「所以我們決定換個方式,」蒼忽然覺得一步蓮華跟善法天子一搭一唱,很有說相聲的感覺,「由你去勸襲滅放棄那個孩子,畢竟你是讓他懷孕的人,我想你說的話他應該會稍微考慮,如果他同意,我跟天子有得是辦法把那東西弄出來。」

  蒼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想著這兩個人要自己去勸襲滅放棄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放棄孩子,那麼襲滅很有可能在孩子未出生就先死亡。

  善法天子與一步蓮華盯著蒼,他們知道逼迫蒼做下這決定是很殘忍的,但他們也無法可施了,誰叫他什麼時候不死,偏偏選在最需要他的時候;而襲滅也是固執,好說歹說就是不肯放棄肚子裡的生命。

  過了許久,蒼才緩緩道:「讓我跟襲滅談談。」

  善法天子與一步蓮華互看一眼,蒼的表情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麼,不過讓他們彼此談談也許會比較好。於是一步蓮華勾勾手指頭,卻發現毫無動靜,他愣了一會兒,不死心地重覆一樣的動作,蒼已經等不及地飄去襲滅所在的房間,當他穿過那面牆後,忍不住大叫:

  「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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