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君

　　黥武在房門前猶豫，他現在很想掉頭就走，經過昨天那場衝突，他料想到他的老師往後不會讓他好過──雖然現在已經夠讓他感到煩躁了。──不過倘若他現在轉身，那他真的無法再與他的老師面對面，要知道，還有不知多少個日夜要一起相處。

　　扭開門把，推門──幾個簡單的動作做來卻讓黥武感到沉重。──進房間後，黥武看見他的老師坐在窗戶旁的沙發上，外面是白天，室內卻是暗的──這要歸因於他的老師將窗簾都拉上了，而且十分嚴密。──男人長長的瀏海依然遮擋了他一半的容貌，那些醜陋的疤痕彷彿忽然消失，黥武只看到一隻未被遮擋住的眼睛，此時正專注地盯著他手上的那本小冊子。

　　當黥武小心翼翼的關上門，他的老師已經抬起頭來看著他，「過來，」他命令道，並指著他面前隔著一張原木桌子的沙發，「坐這裡。」黥武注意到平常隨侍在側的下人們都不在，雖然他的老師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聲明他討厭被打擾，但黥武依然安排了一個人隨時服侍他們。

　　黥武走上前坐好，將書本放在桌面上，遠距離的情況下黥武或許還能對他的老師看上幾眼，但現在他卻只敢低著頭，怕視線相交，怕自己會隱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銀鍠黥武，」黥武覺得那個男人正看著自己，但他保持相同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對於你忽然冷卻下來的學習態度，我從未想插手，不過看來，讓你感到不愉快的原因，似乎是出自我身上。」

　　果然如此。昨天那麼排斥的態度對黥武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就算被眼前的男人查覺也沒什麼好辯解的；只是他既然知道，又為什麼執意留下？──黥武努力把父親的影子趕出腦海，昨晚他按耐不住，偷偷跑到那間廁所去，不過一無所獲。

　　「對於我個人的人際關係，我比你清楚得多，你不喜歡我是必然，討厭我是意料之中，但我並不覺得這是全部的原因──」未完的話忽然停止，黥武忍不住抬頭看對方的表情，卻在一瞬間被人箝制住下巴，讓他無法避開此時近在眼前的烏黑瞳孔。

　　「你看著我時有恐懼、憎恨、鄙視，但另一方面，似乎又多了其他情緒。」男人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環繞，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黥武想逃開這讓他感到窘迫萬分的情況，卻被牽制住無法如願以償，「我可以把這當成……。黥武，你比我想像中多了那麼一點小聰明，但不夠的，遠遠不夠。」

　　黥武看著他的老師笑著放開了他，比上次明顯許多的笑容，卻讓他不寒而慄──他分明就知道這一切，從那個晚上開始，黑衣男人如同在把玩一個玩偶，放在掌心裡搓啊揉的，非要玩個過癮才肯放手。──這個認知讓黥武的體溫逐漸攀升，他想立刻撲上去掐住那個男人的脖子，直到自己徹底洩憤後才肯鬆開。但他依然只是坐那裡，就是坐著，然後看著他的老師恢復平常的模樣，交代他的進度與作業。

　　黥武這天幾乎是如坐針氈，他從未想過自己居然被那個男人看透，不僅是隱藏起來的心事，好像就連他的想法與舉止都被猜透──那個男人是故意留下的。──黥武頓時對自己多日來的煩躁不安與憂慮感到不值，對自己的隱瞞感到可笑。那個男人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他的興趣惡劣，將自己這些懦弱的反應看在眼裡而暗自取笑著──黥武想起哪些嘲笑他天生帶有殘疾的人，他們的臉孔此時清晰起來，讓他作嘔。

　　最讓黥武唾棄自己的事，他什麼事都沒辦法做。就算以前可以針對那些取笑自己腿瘸的人一點教訓──他的拳頭功夫可不差。──一但站在他的老師面前，他卻只有手足無措的份。他的情緒是如此容易被撩動，這樣的他怎麼能和洞悉他內心的男人相提並論？更別提是反抗他了。

　　至少現在，黥武也是了結了一樁心事，他的老師似乎不在意與父親之間的情事被撞破，黥武也就不必在他老師面前如此遮遮掩掩。但是身體的本能讓夜間慣例的活動持續著──黥武畢竟還在發育中，生澀的身體很容易敏感起來。──他相信他的老師早就看出了自己對他所產生的反應，目前的黥武依然羞愧於自己如此自然的本能──至少不能是對他的老師有反應。──黥武這麼對自己說著。

　　要改似乎也不是短期的，加上男人一直以抱著看好戲的方式觀察他的一舉一動，黥武覺得自己過去對他視而不見真是個錯誤──這等於曝露了弱點給敵人。──那時的黥武卻沒有多少選擇。現在，黥武已經不需要掩飾，只是他的矜持讓他在那個男人面前經常出醜。黥武常常在鏡中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腦海浮現男人嘲諷似的微笑，讓心中的無力感，漸漸轉化為難以發洩的憤怒。

　　「黥武，我還在猜你是不是一時站不穩摔到馬桶去了。」在黥武清理好自己從廁所出來後，那個男人坐在沙發上不冷不熱地說。打從他戳破黥武隱藏的那些心事，在無人的情況下他總是很親暱叫著他的名字－－黥武覺得那是用來嘲諷他。

　　黥武一語不發的回到自己位置上繼續作答，他現在雖然敢跟對方互相注視，但他選擇拒絕跟他有言語往來。黥武很清楚，這一方面他會更容易被揭開傷疤，那些冷言冷語不斷的在刺激他，黥武只能閉嘴讓他嘲笑自己，反正最後他說膩了會自動停止。

　　很多時候，兩人之間是沉默。他的老師倒也沒麼多話，偶爾興致一來抓準機會才會好好諷刺他一番。黥武不只一次地看著他的老師這麼想著──你不會永遠都這麼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