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一步蓮華那傢伙叫我來找你。
  什麼?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負責的了。
  什麼!?
  

  那個人踏入教室的同時,許多在原地或坐或笑的同窗紛紛朝那方向投注視線,唯獨他頭也不抬,一個勁兒地抄寫今天就要還給同學的筆記。

  大學班級裡出現陌生的臉孔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也許是旁聽、轉系或轉學,甚至有人帶男朋友來上課的,這些都不是授課老師會去計較的事情;他們只會看誰在班上說話睡著影響他們的授課心情。

  這名生面孔從門口只望了教室一眼,似乎是選定了目標,帶著堅定穩健並毫不猶豫的腳步往他這走來;別問他為什麼知道那個人是朝著他的方向前進,耳朵不是裝飾品。

  最後他在自己身旁的空位坐下,執筆的手終於停下,按著紙面的左手忍不住伸出揉著太陽穴的位置,似乎為此人的不請自來感到苦惱。

  「襲滅天來,」終於,他開口,「你跟著我來學校做什麼?」

  對方揚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履行我的義務。」
  

  襲滅天來實際上跟他第一次見到的模樣沒什麼改變,及腰的長髮幾乎蒼白,僅有額前的頭髮有明顯的灰黑色,一雙眼眸是血紅色的,乍看之餘還真會嚇到人。

  可是在現在人眼中,還是非常特異獨行,只不過據襲滅天來本人所言,只有他這名「宿主」才會見到他真實的模樣,其他人見到的都是他的偽裝。

  他無緣見到襲滅天來的偽裝,可是看一旁的女孩們見過襲滅天來後臉上表現出明顯得興致,談天時不斷往這看過來的模樣,應是相當傾倒眾生。

  想當然這樣一名俊美(是否俊美他還真的不確定,但真實面孔的襲滅天來也有著不亞於他的好面貌)的人出現在班上很容易引他其他人的注意,而他也不只一次的提醒襲滅天來這件事情。

  「既然你要偽裝,能不能稍微不引人注目點?」
  「……我自覺一星期後他們的焦點會重新回到你身上而不是我。」

  這點襲滅天來倒是說中了。
  

  襲滅天來的出現總算讓他稍微明白那一星期詭異經歷的前因後果。

  「簡單說來,一步蓮華那傢伙會實現你的願望就是了。」

  鏡子裡的襲滅天來是忽然從胸前那些傷口,以一團黑煙的形式從裡面竄出來的,幸好他不是真的從自己身體裡爬出來,不然難保自己不會真的昏過去。

  「什麼?」這什麼時代了還流行神燈精靈這玩意兒嗎?他也不記得自己撿了這麼個寶貝回家。

  「你有個玉珮對吧?在你六歲那年你家附近的一個老頭給的。」襲滅天來露出了陰森森的笑容,「一步蓮華在那時候創造了我。」

  「這跟我擁有那個玉珮有什麼關係?」他指的是襲滅天來誕生這件事情。

  「毫無關係,我只是順便告訴你而已,身為一名宿主,總該知道寄宿者一些基本背景。」

  「宿主?寄宿者?」

  鏡子裡的人指指他的胸口,「那道傷痕,就是我寄宿的地方,既然玉珮是碎在那裡,我也無從選擇了。」

  「不、不是的吧?」他有些慌張地摸著那幾道結痂的傷口,「你告訴我怎麼讓你離開這裡。」

  「來不及了,一星期都過去了,碎片早已和你的骨血肉融在一起,就算一步蓮華來處理,他也無法可施。」襲滅天來的口氣有些幸災樂禍。

  「一步蓮華?」他這時才想起那個應該與他一同生活在這個空間的人,「一步蓮華他、他到底……」

  「他啊,他只是隻修練上千年的老妖怪。」看著對方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襲滅天來再次笑了下,「好吧,我騙你的,一步蓮華他只是個有靈性的『物品』。」

  「……是指那塊玉珮嗎?」

  「不不不,一但東西有了靈性,就會產生所謂的……你們人類是這樣形容的吧?原靈。」襲滅天來伸出食指不斷地在半空中畫圈圈,「有了原靈,就不必一直侷限在原地或固有的形體,可以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

  「可是一樣無生命的物品想具有靈性,必須要靠人類的信仰,也就是信念,這些信念產生某些力量,所以信仰夠虔誠,越容易使一樣物品具有所謂的……靈魂。」
  「但是,你們人類喜新厭舊的程度,是很難製造出一個原靈來,幾千年來可能就一個例子,一步蓮華就是那奇葩。」

  「虔誠的信仰……」他喃喃自語著,「難道……」

  「依你的聰明才智我相信不難猜中,」襲滅天來的微笑彷彿和他胸前的傷痕重疊,「有長久的信仰才會產生一步蓮華,他出生的地點就不用我多解釋了吧?」

  「可、可是那個願望又是怎麼回事……」

  「一種義務吧。」襲滅天來這次的表情換成不屑,「因為一步蓮華生於人類,而人正是有欲望才會有信仰,這種慾望講好聽點就是所謂的願望,一步蓮華會盡他所有能力去實現擁有他的人類的願望。」

  「不過,一生只有一次,還是相當渴望並且寧死也不願放棄的願望。」

  「那為什麼會變成你……?」

  「因為你讓一步蓮華壞掉了啊。」襲滅天來理所當然地道,「那次為了救你,一步蓮華費了不少功夫,但他確定你平安無事後,卻沒注意自身處境,被壓壞了。」

  他想起那塊下落不明的玉珮,以及胸前的傷痕。
  「等等,可我一直以為一步蓮華是跟我一起長大的!」

  「因為你從小就帶著那塊玉珮的關係,一步蓮華既然知道你的一切,在你昏迷時製造假記憶讓你以為自己什麼事都沒發生也很正常。」

  「既然如此,為何我清醒後還是沒有保持原樣呢?那些課程……還有意外……」

  襲滅天來忍不住皺眉,「就說了你把他弄壞了,他可以保全你就很不容易了,寄宿的物體無預警被破壞,會使他能力減半,不然我幹嗎沒事找事做跑來看著你啊!」

  「你剛剛說你要看著我?」

  「廢話!」襲滅天來滿臉不耐煩,「不然我跟你扯這麼多做什麼?煩死了我要睡覺了,反正這陣子就是我看著你!」說著便又化作一陣黑煙,這次不是鑽進鏡子的自己,而是直接由裡面跑出,通通飛進了胸前的傷痕裡。

  他再度摸了那些傷口一次,感覺不出有任何異狀,可一想到襲滅天來就潛伏在這裡,心裡非常的不安。

  還有很多問題根本無從知曉,他說看著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麼?難道說救了他一命,還不算是達成他的願望嗎?

  當時的自己確實、喊了救命啊……
  

  「天子,你和那位旁聽生認識嗎?總覺得你們關係不錯。」課餘時間,班上有位同學對自己如此問道,對襲滅天來抱有興致的其他人都紛紛湊耳聽著。

  而目標人物正趴在他左手邊位子上睡覺。

  「算是認識……」很認真的思索該怎麼定位襲滅天來在身邊的角色,腦子裡轉了幾圈,最後還是回答,「我出車禍住院時,他常來看我。」

  「咦?是你的親戚嗎?」那名同學好奇問道,「我去醫院時從未見過啊。」

  事實上那場車禍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幾乎每個受傷住院的學生都有被同窗好友以及師長探視過,不過接下來有沒有持之以恆就看個人心意了。

  「算是我救命恩人的親戚。」最後他決定這麼解釋,反正對方也會以為他說的是他主治醫生的親人,而他也相信對方絕對不認識當時的主治醫生。

  對於一個昏迷不醒的病患來說,只有醒來與出院短短期間內見過幾次,他對自己主治醫生的印象早已成了一個模糊的焦點。

  「喔──」尾音拖長,接著壓低音量,「老實說他長的不賴,有沒有興趣拉他跟我們一起去參加聯誼?雖然最後正妹都會被你們吸引走,至少還是有得看,來嘛來嘛!」

  「你知道我不愛那種地方的,你們要玩就自己去吧;至於襲滅,你該問問他自己的意思。」他委婉一笑,四兩撥千斤帶過。同樣的問題遇過不下數次,他早已習慣。

  「好吧,像你這種資優生確實不愛那種吵鬧的地方。」那名同學彷彿早預料這種結果,偏頭看了兀自趴在桌面上的人一眼,又轉而小聲問:「襲滅天來他應該很好說話吧?脾氣會不會很差?」

  稍微想了想,他答道:「襲滅這個人不太好相處,脾氣方面我不知道,但個性有些古怪。」

  那位同學故做頑皮的吐了吐舌頭,「聽起來很恐怖,你怎麼會跟他這麼要好?感覺氣場不合啊。」

  氣場?這又是什麼怪名詞?他失笑,「什麼氣場我聽不懂,反正就是這樣子,也不是我主動接近他的,他到底想什麼,我也不清楚。」輕易地將責任推卸地一乾二淨。

  那名同學不再多言,轉向一旁偷聽的同窗們報告消息去了。

  轉頭看著從頭到尾都未曾吭聲的人,他嘆了口氣。
  

  「襲滅天來,你告訴我,你想做什麼?」走在回家路上,他忍不住問。

  「我說過了,看著你就是我的責任。」襲滅天來此時是走在人行道與花圃之間的突起屏障上,短短幾公分的距離僅容一人的腳寬。襲滅天來一面走著,一面有樣學樣的雙手平舉保持平衡,搖搖晃晃。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像之前那樣,附著在一樣物品上,非得變成這樣跟我上下學?」

  「一步蓮華不在,我就不受他的束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唯一的底線是必須達到他的條件,而且我觀察了很久,發覺人類這種生物還挺好玩的樣子,想說從沒體驗過這種滋味,稍微玩一下也無妨。」

  他覺得很無力。

  「不要走在上面,很危險又引人注意!」

  襲滅天來聞言,很快的跳了下來,看著他說:「重點是在危險還是引人注意?」那輕蔑的笑容讓他很不習慣。

  「我說人類真的很無聊,憑外表去批判一個人的價值,這真的挺可笑的。」襲滅天來東張西望,對四周的店家攤販有著明顯的興趣,「只不過,人類的外表真有些用途,像是好看的人就比較容易被人類接受。」

  襲滅天來說的對,如果不是他長得好看,他在教室和廁所之間迷路的時間又要延長了。

  短短的距離也能從二樓走到五樓去,他實在很佩服襲滅天來的路癡程度。問過他原因,他卻理直氣壯地回了句:誰讓我變成人類沒多久!根本還沒習慣!你們人類的建築物那麼多路做什麼啊!

  想變成人類是他的主意,跟自己有何關係?偏偏又是自己理虧在前,真的會被他打敗。

  「我想知道你什麼時候離開?」他問。

  「怎麼?嫌棄我?給你添麻煩還是我礙眼?」襲滅天來反問,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口氣。

  深呼吸,他告訴自己要冷靜。

  「這樣就生氣了?真沒肚量。」襲滅天來埋怨道,「反正一切都要等一步蓮華回來才能知道,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啊。」說著又補上一句,「拜託一下,我也是受害者,不要那麼委屈好嗎?」

  話雖這樣講,其實你對這種生活也很樂在其中吧?看著襲滅天來興致勃勃地觀察一家店門前的夾娃娃機,他想。

  轉過頭,這時馬路對面有個母親牽著一名單手抱著小球,大概五、六歲的男童緩步走來。

  男童一時手滑,球頓時蹦出他的懷抱,心中眼裡只有那皮球的男童掙脫來不及反應的母親的手,衝出去撿滾落在馬路上的球。

  緊急的喇叭聲與煞車聲,男童母親卡在嘴裡喊不出的尖叫,一旁路人驚慌失措的叫喊,他連叫都來不及,下意識就要衝出去,有個身影比他更快。

  激烈的撞擊聲響徹在場每個人耳裡,睜大眼睛,男童跌坐在馬路一旁嚎啕大哭,粉色的皮球在他身旁滾動,完全停止的廂型車,地面上長長的煞車痕跡,還有那個被撞倒在地的黑色人影。

  不會吧!?

  比任何人動作更快,他立刻衝上前去扶起那個人,這時箱型車司機也下車,對這無妄之災感到懊惱,對一旁正摟著男童的母親一陣責備:「這位太太,麻煩你看好你的孩子好嗎?忽然衝出來是要嚇死人啊!」

  懷中的人緊閉著眼睛,神色蒼白,耳邊迴盪著司機與那位母親之間的叫罵,以及圍觀眾人的竊竊私語或高聲闊論,他的怒火此時卻壓抑不下,瞬間高漲。

  他正想大叫閉嘴,懷裡的人卻忽然睜開眼睛,周圍傳出一陣抽氣聲,一時間氣氛沉默無比,他瞪著那個臉色依舊蒼白的人,有些顫抖的開口,「你……沒事吧?」

  對方笑了,相當無良的那種,「換你去撞看看,看會不會沒事。」

  忽然一陣黑煙瀰漫,將所有一切吞噬,連同他的意識。
  

  「襲滅天來!」他大叫,卻發現自己正躺在租來的公寓床上,下意識摸著胸口,傷痕還在。

  「襲滅天來?」他又叫了一聲,房間裡沒人,他下床走到客廳,也沒人,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是自己租房子的。

  「……襲滅天來?」他四處張望著,若不是胸口的痕跡並未消失,他幾乎要以為方才歷歷在目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了。

  最後他走進浴室,扯開衣襟,露出鎖骨中間的傷口,「襲滅天來,你在這裡嗎?快出來回答我。」

  「你真的很吵。」襲滅天來果然出現,以最初的方式和他見面,一陣黑霧後是他的原型:灰白長髮,血紅瞳眸,從頭黑到腳的衣飾。
  「為了替你擋那一劫,我耗費了不少力氣,別讓我花這種精力與你見面。」

  「這麼說那個小孩……!」他喜出望外。

  「如果不是你雞婆,我本來就不用承受這些!」襲滅天來語氣兇惡,「就因為你這種討厭的個性,害我不得不多做白工!」

  「可是現場那時候……」想起當時情況過於詭異,實在不是平常現象可以解釋。

  「哼,這點你不用擔心,反正我都處理好了,你就少說一點!」襲滅天來的口異雖然兇惡,仔細一聽卻有點中氣不足,「沒事我要去補眠了,再見!」

  「等等!」叫住了即將離開的人,他將放在心底的疑惑說出,「那時,一步蓮華確實將我救活了,而我也確實叫了救命,他已經實現我的願望,可是為什麼你們還不能離開?」

  襲滅天來盯著他良久,直到他有點頭皮發麻,才見對方抓抓頭,表情非常難看。

  「你是真傻還裝瘋?我剛剛說的話你都左耳進右耳出對吧?」襲滅天來以一種非常煩躁的語氣道,「你說的救命,可沒有這麼簡單!好了,我要睡了,別再吵我了,不然當心我晚上給你鬼壓床,讓你沒法睡好!」

  語罷,迅速化成黑煙竄入胸前的傷口裡,無論他怎麼叫喊都不再出來。


  踩著有些虛浮的腳步返回房間,他想起車禍當下,哭聲、尖叫聲、怒罵聲、祈禱聲,吵得整個腦袋亂哄哄的,可是他知道,這些被捲入車禍的人面臨的是什麼,因為他也身歷其境。

  未知的恐懼。

  躺在床上,他很仔細去思考當時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卻因莫名疲倦,慢慢沉入夢鄉。


  
  拜託,救命,救救我,救救這些人……我們都不想死。




  -FIN-


  啊就...系列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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