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常一樣,在鬧鐘未響起前就先將它按掉。從床上起來,進浴室漱洗,然後換衣服,再來就是到廚房做早餐,出門前好好補充一下一天的精神。

  阿部很少會為了什麼事情亂了自己的步調,幾年來如一日。往往無須他配合別人,人家就會跟著他的腳步走。

  這也歸功於他那過於算計的腦袋,在掌握人類心理的這一點上,經驗往往比書中的知識更有用。而今他也這麼想。

  阿部在一群相同打扮的上班族中等著電車,一眼望去還真分不清誰是誰。
  

  大學畢業後,透過他人介紹,阿部離鄉背井來到這所公司上班。由於已有人引薦,所以過程相當順利。

  阿部也不負所望,將自己所學的完美發揮在自己的工作領域中。短短時間內就得到了上司的賞識,甚至有了升遷的機會。

  幾位同事替他辦了慶祝會,宴席上說笑玩樂、好不熱鬧。酒足飯飽後大夥兒各自回家,阿部難得奢侈一回,招了輛車回去。

  位於市區的舊式公寓,因為上下樓不太便利,比起其他房子要來的便宜。回到家後,阿部並沒有立刻開燈。將身體重重摔到沙發上,他只覺得疲倦。
  

  君子之交淡如水。

  阿部知道自己不是個善於交際的人,與自己相處過的人都知道,於是畢業後也沒有較要好往來的朋友。

  即使不是君子,與他人之間的關係也比水還要清淡。如果沒有一層關係拉著,根本連話也談不上一句。

  這場慶祝會更令他深刻體認到這一點。短暫的喧囂後,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壓的人喘不過去的寂寞,安靜地令人害怕。

  趴躺在三人坐的沙發椅上,阿部忍不住蜷縮起身體。

  
  遇到水谷只是偶然。

  連日休假讓阿部閒極無聊的在家中打了好幾天遊戲機、重新看了好幾支電影。最後實在無事可做的情況下,跑到附近的書局。

  那一臉呆樣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望著水谷驚訝的表情,阿部忍不住惡質地想,但他還是打了聲招呼。

  也不知道是誰先提出來的,兩人相約到居酒屋去已是後話。
  

  水谷的個頭又高了不少,看來高中的成長其到了大學還在繼續。可恨他高二時好不容易和那傢伙齊頭,沒想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傢伙又抽高不少。

  兩人之間似乎就只有水谷比較多話。阿部想起以前對方老是不看人臉色、吱吱喳喳自顧自地說話,非得等他發火了才肯甘休。

  水谷老是笑著,儘管他覺得沒有任何值得微笑的事情。阿部憶起每次看到水谷時,他總是可以露出一臉燦爛到不行的笑容跟你打招呼。

  這樣一個人,即使外面下著雨,只要看著他的笑容,似乎連那股霉味都會消失殆盡。
  

  所以阿部並不明白是什麼改變了水谷,為何現在看到他的笑,只覺一股苦楚湧上心頭。

  
  水谷親自挑了幾本喜愛的小說給自己,對阿部來說可能沒有一看的價值,用來打發時間倒是不錯的。

  放假時,阿部習慣待在家裡,用力消耗著多出來的時間。他的工作總在回家前就完成,儘管有時事務過多必須加班,也不會留到周末。

  工作狂這個名字在公司間流傳,阿部自己也非常清楚。

  如今有了水谷推薦的小說,不至於太無聊。阿部穿著寬鬆的休閒衫,看過新聞後,倚在沙發上,將水谷借給他的書取來,翻開第一頁。

  阿部不會傻到去買一本不知喜惡的書來看──那種行為簡直浪費錢──書都是水谷大力贊助的。說什麼時候還都沒關係,擺明著送他。

  但自己是不會長久看這些東西下去的。阿部緩緩觸碰著印有黑字的紙張,在每本書的第一頁右下角,都有水谷的親筆簽名。

  不記得最後一次看見水谷的筆跡是什麼時候了,好像在畢業前,眾人在畢業紀念冊上簽下自己給與對方的祝賀與感想,那時水谷的字還被自己狠狠唾棄。

  現在的筆跡似乎沒印象中那麼難看了。阿部摸著那字跡想。這幾年來那傢伙進步的或許不止有身高。

  
  再次見到水谷時,自己狼狽不堪。

  第二次晉級也是在短時間內,公司內很明顯出現了尷尬的氣氛。年紀輕輕、經歷才一年多的新進職員比某些老職員晉升地更快,難免惹來某些人眼紅,其中也包含同期的職員。

  對於這些人阿部不予置評,沒有能力的人永遠都不會得到重用。深諳這個到裡,所以對於那些無理取鬧的傢伙不用過於煩惱。

  假借慶祝之名將自己灌醉、然後扔在大街上任憑自生自滅,確實是那些思想消極的傢伙想出來的低級主意。

  阿部身體搖晃、步履蹣跚,雨水模糊了視線。他知道自己在哪裡,也明白接下來該往哪走,只是手腳不聽使喚,使他在人群中搖搖晃晃,撞到不少路過的行人,挨了幾頓罵。
  

  「阿部!」此時一個人拉住了他,「阿部,你還好嗎?」

  渾渾噩噩中,被帶離了那場雨,暫時的庇蔭讓他鬆了口氣。無法聚焦的視線努力辨識著來人,眼見是熟人,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抱歉、被同事拖著去喝酒,我馬上回去……」

  「你這樣子怎麼回家啊?我送你回去吧,地址告訴我。」
  

  後來便不醒人事了。阿部忘記自己是怎麼到家的、也不清楚水谷怎麼送自己回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張擔憂的神情。

  真的好久沒見了、好懷念……

  阿部仰躺在床上,身上是乾淨的衣服。隻手遮住眼睛,他再度進入睡眠中。
  

  對於那些刻意陷害自己的傢伙無動於衷,準時下班特意去買了禮盒,阿部站在人潮洶湧的街道上,看著水谷忙著店裡的事情。

  他猶豫著該不該出聲喚他。看對方這麼忙,他都不好意思打擾了。於是當阿部還站著猶豫的當下,水谷發現了人潮中的他。

  「阿部。」
  

  過去,因為是個讓人感到厭煩的傢伙,所以不曾想過去注意他。然而現在,與過去的同窗和現在的同事比較起來,那傢伙說不定才是最靠近自己的。

  所以才會毫不猶豫地開門,儘管保持著剛睡醒的模樣。因為,這個家從來沒有其他人來過,所以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將人帶進來的同時,阿部覺得門鈴也該修了。之前壞了很久,因為用不到便不想去管。而被一連串的敲門聲吵醒,也很煩人。

  當然如果是包裹或快遞,對方往往在找不到門鈴、敲門也沒人出來時高聲呼喚自己的姓氏,所以不太可能錯辨。


  想喝酒完全是一時興起。

  阿部也搞不懂自己在看到水谷手裡拿著裝滿食物的袋子時,為何自動自發地走到冰箱前,順手取了啤酒出來。

  當他親自拉開易開罐、將啤酒遞給水谷時,見到對方微笑著接過,卻又覺得這一切不難理解。

  從以前開始似乎一直都是獨自一個人。因為個性與脾氣緣故,真正能和他走近的人不多。阿部也從不強求,從小便養成獨立的他,不覺得這有什麼。

  阿部喝著酒、搭配水谷帶來的小菜。彼此間只有動筷與塑膠袋摩擦的聲音,不時參有吞嚥聲。換了一個環境,即使氣氛不同,雙方的相處也與上次無異。

  吃完了水谷帶來的小菜,兩人肩並肩靠著桌子坐在地板上。沒有舖上地毯的磁磚地很冷。阿部想著下次該去買張毯子。

  與水谷有一口沒一口喝著,氣氛並沒有因為過長的沉默降到低點,反而有種說不出口的氛圍環繞著兩人。

  阿部不想破壞這樣的氣氛,所以選擇不開口。偏偏身旁的人按耐不住,一開口就沒好話。

  「阿部你、還喜歡著三橋嗎?」

  
  在高中即將畢業前、他們的最後一場夏天結束了。輸贏不重要,只是經歷這一回,大家都成熟了不少。

  那天就著晚霞,在監督宣布解散後,三橋獨自將自己找了出去,第一句話便是告白。

  『阿、阿部,我喜歡你……』

  三年來的時間讓對方的口吃沒有一開始嚴重,扭捏的態度卻常令阿部惱火。只是那個當下,阿部沒有對低著頭抓緊衣擺、露出明顯膽怯的三橋發脾氣。

  「……對不起。」

  那是阿部給與三橋最後的、善意的謊言。

  
  這三年來與三橋搭檔,阿部自己也學到了不少。例如投捕間的默契培養、彼此信賴的心情、以及珍惜。最大的收穫在於,能對過去釋懷。

  他是如此的感激三橋以至於自己無法控制。阿部始終說不出口。他無法接受三橋的原因很簡單,他沒辦法真正了解三橋。

  這三年他一心一意為三橋付出,這段感情是從何時開始變質也不清楚。對自己的努力,三橋確實以同等的價值回報給他。

  不、這不是付出多寡的問題,他所依靠的是一種感覺。而當他以為他這三年傾注所有心力只注視著三橋一人時,沒料到他會對自己告白。


  三橋咬著下唇、頭低的似乎是恨不得挖個洞學鴕鳥躲起來,夕陽將他的臉映的更紅了。

  那瞬間阿部忽然很想哭、沒來由的。
  

  他最後依然拒絕了三橋。

  這件事後來傳遍同屆的西浦棒球部,每個人都讚嘆著三橋的大膽、以及對阿部如此冷淡的態度感到不解。
  

  水谷問他的是「還喜歡三橋嗎?」

  只有他看出了自己曾經喜歡過他。不用等水谷告白,他就猜出旁邊的傢伙對自己多少有點意思,雖然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這次他沒有拒絕、也並未同意。

  被親吻的地方燙地嚇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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